
随着1982年中国引进的第一条彩电生产线竣工投产,彩色电视逐渐普及,《聪明的一休》《花仙子》《大力水手》等国外系列动画片开始占领中国电视屏幕。1988年,国家广播电影电视部下达文件规定:从现在起,中国美术电影创作生产应遵循压缩单集短片产量,积极发展系列片数量。为此,要求上美影在生产动画片的总量中,系列片要占三分之二。上美影的创作方向被改变了。一开始,他们交出不错的答卷——《邋遢大王奇遇记》《擒魔传》《葫芦兄弟》……但很快,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经济转轨的大潮里,上美影和所有老牌国企一样,在面向市场的过程中,开始遭遇艰难的转型。上美影现任厂长速达记得,那是整个中国电影的低谷期,很多影院都不放电影了,变成商场卖东西。与此同时,国家把电影发行完全推向了市场,且美术电影最先实行。
“以前,我们做任何一部片子,国家都以高于成本价的价格收购,因此,上美影的工作者是一群艺术家,主要工作就是精益求精专心搞艺术创作,突然被推到市场上去,说实话,上美影人确实难以适应。”速达说。此时,经过几十年不曾间断的发展,日、美动画已经成功完成了产业化,在产业化模式下制作的外国动画以低价卖入中国市场。那个曾因《铁扇公主》而转行做动画的手塚治虫,多年后带着《铁臂阿童木》奔向中国,紧随而来的还有《哆啦A梦》《灌篮高手》《米老鼠》《蓝精灵》《变形金刚》……一个被国外动画占据的时代悄然开启,中国本土动画企业的生存遭受前所未有的挑战。上海戏剧学院教授石川表示,当电视成为动画的主要播放载体,制作系列动画的政策和动画片播放的时间——下午6点半、放学后、晚饭前,无疑将动画的主要受众指向儿童,中国动画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低龄化,成年观众逐渐流失。
80年代中期以后,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,和动画片一起大举进入中国的,还有外国动画加工企业。在深圳、珠海、广州,电子厂和服装厂的旁边就是动画加工厂,它们承接的业务多为描线、上色、背景等技术含量较低的环节,大量招聘有美术功底的年轻人,稍加培训就可以上岗。在本质上,它们与“富士康”无异。渐渐地,一些公司发现中国的画师既吃苦耐劳又有极强的学习能力和功底,他们可以胜任第二原画乃至第一原画的工作,于是四处挖掘更有经验和能力的动画工作者。此时的上美影,正在面临痛苦的转型,连续几年亏损,创作出经典作品的第一代动画人逐渐老去,新生代动画人还未能独当一面,就遭到各种代工公司高价挖人。速达回忆,90年代上美影作为国企一个月工资只有几百块,前来挖人的外资代工企业月薪好几千。十倍的工资当然吸引人,比起耗费心血的原创,年轻一代更愿选酬劳优渥的动画代工。当时代的大布景突然换成了高歌猛进与钢筋铁骨,那些轻盈新鲜的幻想再也难以升腾。在日复一日的代工中,中国动画像《千与千寻》中那个误入幻境丢失名字的孩童,渐渐遗忘了自己,只会用别人的语言讲述别人的故事,从“中国学派”变身为全球最大动漫加工基地。《名侦探柯南》《犬夜叉》《火影忍者》《虫师》这些在中国收获一波又一波粉丝的日本动画,背后都有中国代工工厂的身影。而中国动画,放眼整个90年代,能让观众留下记忆的只有上美影转型后第一部商业“大片”《宝莲灯》,进入21世纪的前十年,仅有面向低幼的《喜羊羊与灰太狼》《熊出没》等作品。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研究所的一项调查显示,1991年北京播映的动画片中66.7%为引进动画片,其中50%来自迪士尼。2002年到2003年,最受青少年喜爱的动画片的制作方第一名是日本,第二名是美国。
国产动画开始与粗制滥造、山寨抄袭等词联系到一起,《汽车人总动员》还被皮克斯动画告上过法庭。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副教授陈廖宇感慨:“国产经典动画被定格在了历史,而其他多数国家的动画从过去一直活到了现在。”他总忍不住想,如果不是“加工大潮”,中国要是沿着《天书奇谭》一路走下去,会是什么样?老一辈的传统被继承发展到现在,也会适应时代变化,继续往前走。可惜,历史无法假设。